腦髓地獄

以下有雷 未讀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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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好久的時間才把這本書看完，
放在頭上的書櫃裡，書腰插著當書籤這樣斷斷續續地看(推理小說我很少分次看完的)...
paper寫不下去又煩到不知道要幹嘛的時候就勉強看一段...終於看完了...
日本推理四大奇書總算又解決了一本....
剩下的是獻給【虛無的供物】
以及書籤插在剛開頭沒幾頁後就一直放在書架上長灰塵的【黑死館殺人事件】...

書腰的介紹上寫著「傳聞有人看完此書後一度發瘋!」
的確，在這本書的前半段已經讓我有發瘋的感覺，
自己是做細胞研究的，看這種東西真是痛苦到極點，好像心海羅盤一樣扯。
每看完一頁我就想抱頭大喊「胡扯!鬼話連篇!」
只能強迫自己腦袋不要運轉，自動河蟹掉所有有關於書中學說部份的說明橋段，
否則大腦會燒掉...
還好，過了一半之後，故事導向另一個階段，
這些看起來怪力亂神的理論終於告一段落，才得已順利地一口氣推進到結束。
看完之後雖然對作品本身非常失望，但是還是有一些不同的樂趣存在。
而這些樂趣只有在這個年代看起來才有意思。

小說裡，超越時代或是落後時代都有一番特殊的氛圍，
例如八九零年代的SF作品大談時光旅行與相對論，
最近十年的小說中在扯弦論，平行宇宙，網路世界，
或是以中古時代為背景的古堡，吸血鬼，鍊金術這些主題，
現在看起來都覺得非常有意思。
但是看落後時代的超前作品就是另一回事了。
(四大奇書中的【黑死館殺人事件】絕對是此種狀況代表作。)
要體會書中作者原本預設的氣氛，非得先了解當時那個年代不可。

這部小說完成於1935年，那年代連DNA都還尚未被了解。
那個時代人類才剛邁入了新的階段，科技處在因戰爭而催化進入分子尺度的起點。
知道生物體是由細胞組成，
人會生病是因為細菌，生病了吃抗生素比喝符水有用，
小孩像爸媽是因為遺傳，但是遺傳到底是靠什麼在運作還是不知道。

書中的舞台則設定是九州大學的醫學院與附設醫院，詭計建構在兩位博士的鬥智之上。

那個年代的大學長什麼樣子? 博士與知識份子是什麼樣子? 腦中在想什麼? 醫學知識在什麼水準?
在台大混了這麼久，被老舊的建築本身吸引，一直對帝大時期的歷史很有興趣。
去日本玩也會到京大東大這些舊帝大去走走看看，發掘一些藏在校園角落裡的歷史破片。
在小說完成的年代，遙遠南國的台北帝大是什麼狀況呢?

根據wiki，1940年，台北帝大有三個學部: 文政學部，理農學部，醫學部。
大學部學生有四分之三是日本人(238人)，四分之一是台灣人(83人)，還有兩個朝鮮人。
相當於研究所的大學院，三個學院各有一名學生，一共才三個研究生，
加一加全校只有三百二十個人左右....
難怪那麼多家長拼死拼活要送小孩上大學，
全台灣只有三百二十個大學生，換成現在不就個個是75級分了嗎。

所以，可以想見以當年的背景來看，
書中主角是兩個醫學博士互相鬥智，這事情究竟有多大條了。

換算成現在，就當成Feynman鬥Hawking好了。
但是，在小小一個島上就有三萬名博士班學生的台灣，
這故事一整個虛弱掉了..

就算是兩個MD, PhD, Professor在互鬥，那也沒什麼，
我現在對面那整排辦公室就有好多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了 (毆)

再者，故事花了超過一半的頁數來闡述正木博士的學說，
來鋪陳整個案件的潛在原因:心理遺傳的存在。
這是他驚世駭俗的精神醫學理論，序言與導讀中不斷在強調故事中理論之艱澀難懂，
當年造成多少讀者的震撼與批評，
但是這神秘的色彩也隨著科學的進展而褪了色。
雖然精神醫學仍舊是一大塊謎，但是作者堆砌出來的理論從現在的眼光來看實在是荒謬到一個極點，單純只剩下了娛樂價值而已。
以此說法，腦髓其實不是思考的地方，只負責全身細胞的訊息通聯，然後以此來解釋一堆生理現象，推論出身上的細胞其實擁有自己的思想，還會將經驗與想法遺傳到子代去，讓子代發生其先代曾做過的行為...然後據此發生了書中的慘案。

這實在是太慘了，就算跳過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論證，全盤接受作者預設的心理遺傳的存在性，
矛盾還是多到不知道該從何開始挑毛病。
怪不得當年被貼上了隱晦難懂的標籤，因為可以用邏輯去理解的內容，本來就不存在於這本書中。只要塞滿了看似合理的新學說terms，很輕易地就可以把不存在或是子虛烏有的前提偽裝成先驗給敷衍過去，然後導出一堆亂七八糟的結果出來。
那個年代細胞、組織與器官，個體的角色才剛逐漸被揭開，剛讓人類理解到生命是某種有規則的組成，而稍稍走出了迷信的時期。但是這時候才正是賦與這題材比神鬼更有不可思議力量的好時機。

於是，還是一樣只能回歸到單純欣賞故事氛圍來看這本書。
那個年代，醫學是什麼樣子？

來查看看人類平均壽命的變化:
石器时期：19岁
青铜时期：21.5
十六世纪：27.5
十八世纪：28.5
1801——1880年：35.6
1901——1910年：44.8
1924——1926：56
1970——1980：77.3

從青銅世紀到1910年，近五千年的時間裡人類的壽命才加倍，
但是1910-1980的七十年間，又增加了72%。
可以想見以二十世紀中葉為界，之前與之後的人類，對於醫學這概念的理解是有相當程度的不同。

Same from wiki, 台北帝大1936年設立醫學部，由解剖學第一、解剖學第二、生理學第一、生理學第二、生化學、病理學第一、細菌學等講座所構成。

那年代的醫學只有這樣子的範疇。

正木博士的論文呢？ 細胞、神經反射、遺傳、發生、生理、還有瞎掰出來的一套統合理論。
真是超學術之尖端！難怪當時的人看得一度發瘋！
這不就是為了拿到學程硬著頭皮跟物理系一起修量子物理一起考試的感覺嗎！
(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了上上個月看的「創造宇宙壽司男」這部電影)

故事的後半段，俊美的主人公用有點獵奇的手段殺掉了超正的未婚妻
(而且帶著近親相姦的必要推理小說元素)，
而原因就是千年前的祖先更獵奇的經驗經由心理遺傳這花了半本小說篇幅才合理化的理由傳到了現代，然後再添加一些橋段來鋪陳事件的悲劇性以及人物的瘋狂性。
說老實話這後半段真的只是二流的推理劇，
但是考慮到前半段在當年是多麼驚世駭俗的胡謅，也不是胡亂編編就掰得出來的，
還是可以體會到一些作者的美學。畢竟主角正木博士的顏色鮮明，瘋狂科學家的形象躍然紙上。

看完這本書，有些啞然失笑，
因為在有著不公平的立場之下，我有著充份的知識去破除作者的故弄玄虛，
但在這同時，也想到現在這當下，我是不是也被許多其他的假象給包圍住而不自知呢？
(望向案頭一堆神奇的paper，笑)